王梓鈞 作品

0108【真大道與真性情】


  早春時節,萬物生髮。

  但又將發未發,寒意仍在。

  這棵老槐樹,冬天掉光了葉子,幾許枯葉散在地上,樹皮斑駁而開出裂口。

  還要再等一兩個月,它才會長出今春的新芽。

  十多個師生,圍繞著二人,靜靜站立於樹下。

  閔子順首先加入討論,問道:“如此鑽研死物,是否耽於小術而忘大道?”

  朱銘立即引用《易經·說卦》來解釋:“窮理,儘性,以至於命。”

  陳淵則引用張載的話來說:“窮理亦當有漸,見物多,窮理多,從此就約,盡人之性,盡物之性。萬物皆有理,若不知窮理,如夢過一生。”

  前者屬於聖人之言,後者屬於大儒教誨。

  可以服眾!

  白崇彥忍不住問:“二程先生言,世間只是一理。若萬物皆有理,眾物之理還不同,豈非不止一理而有萬理。”

  朱銘說道:“道生一,一生二,二生三,三生萬物。”

  陳淵說道:“然也。大道是一,便為一理。分陰陽化五行而蘊萬物,一以貫之,具象不同。一是理,三是理,萬也是理。”

  北宋初年,三教合一之勢已顯。

  大量道家思想,被吸納進儒家,補全了儒家的宇宙觀。

  只要不與儒家基本理念相沖突,老子說過的話,還是非常具備權威性的。

  朱銘還補充道:“我輩應當做的,是窮萬物之理而至於一。若直接去領悟大道的一,除了天生聖人,誰又能夠領悟得了?你我皆凡夫俗子,須從萬處著手。窮一物之理,便近大道一分。窮萬物之理,方可窺測大道。此即格物致知也!”

  令孤許早就拿出紙筆,墨在陳淵講學時已磨好,此刻趴在地上飛快記錄。

  令孤許雖然一言不發,但他直覺今日有大事發生。

  他要做記錄者!

  閔子順再問:“窮理求仁,化仁為用,是否太過功利,是否已近新學?”

  朱銘沒有回答,他對王安石的新學不太瞭解。

  陳淵說道:“新學太重功利,誠然不妥,但只要分清利義,並非什麼大問題。新學墜入邪道,是因其分割天人。”

  洛學與新學雖互相敵視,但對於經義的理解,99%以上都是相通的。並且,所有的洛學(理學)大儒,都稱讚王安石註解的經書。

  真正的分歧在於,洛學主張大道惟一、天人相合。

  而王安石卻認為,天道和人道是分開的,人道應該順應天道、學習天道,天道是無情的,並不包含任何人倫價值色彩。這違反了儒家的基本觀念,屬於過度引用道家思想。

  王安石不僅引入道家,還引入佛家和法家,甚至還引入諸子百家。

  他被政敵批評效法商鞅,王安石直接寫了一首詩,大概意思是:老子為啥不能學商鞅?商鞅之法可以推行政令。

  王安石變法的時候,洛學對新學的批判,被舊黨給利用了,導致黨爭更加激烈。

  二程事後反省,說天下被搞成這個樣子,他們至少要承擔20%的責任。

  事實上呢,二程也主張變法,並對新法持客觀批判態度。他們曾經寫信給司馬光,勸其不要廢除免役法等好政策,可惜殺紅了眼的司馬光完全不聽。

  那個追來的書院老師問:“子曰,君子不器。《繫辭》又言,形而上者謂之道,形而下者謂之器。若以日用來求道,是否違了孔夫子‘君子不器’之意?”

  朱銘說道:“道器不二,理一分殊。”

  陳淵則說:“器者,各適其用而不能相通。孔夫子此言,是勸誡君子不要做死物。然則,道器不二,理一分殊,器之不存,道將焉在?君子不器,是不可為一器,而非不可窮萬器。”

  令孤許趴在地上,把這段對話也記下來。

  在場的十多位師生,你一言,我一語,不停的提出疑惑,朱銘和陳淵全部予以解答。